正如同我們周遭的一切,佛教世界的改變也非常大。甚至人們如今對佛教的印象,特別是對藏傳佛教的印象,大大不同於五十、六十和七十年代。祖古[1]、仁波切[2]的整個目的以及他們應該接受何種訓練,人們對此的理解亦迥異於從前。
我們那個年代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挑戰。我們許多人都是經年累月吃著馬鈴薯長大的,而現今的仁波切們可以隨意去五星級飯店享用自助餐。這不是說如今的仁波切日子都過得很好,他們有著完全不同的挑戰。
人類是個奇怪的生物。我們想要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我們夢想成為知名的公眾人物。但願我們知道那個代價有多大。
轉世祖古也許看似享有特權的地位,但重要而必須了解的是,尤其我們那一代的很多仁波切,這個頭銜不是我們選擇的或者去力爭得來的。大部分的仁波切是被放置在那個位子,我們沒得選,也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但也許你會說:「現在你們有選擇權了。」說的可比做的容易,尤其是生活在一個非常複雜的社會,其中充滿文化的細節和期待,同時你整個人生已被教養成以某種方式來思考和行動。
作為人類,我們前十年或前二十年的成長方式以及接受的養育方式,影響我們其餘的人生,尤其是當早年的歲月避開了或被隔絕於日常生活之外。在二十、三十歲以前,仁波切們真的不知道在他們所受的教育和訓練之外還要做甚麼,或者如何做其他事情。悲哀的是,他們常常就只是坐在法座上、拋出不真實的微笑、假裝為不動的雕像。事實上,藏區甚至有句諺語,你必須「像個黃金雕像一般地坐著。」
在許多方面,現今的事物迥異於我成長時期的事物。如今常見到父母親友極度渴望他們自己的孩子被認證為仁波切。同時,我們也常看到仁波切們因為被寵壞和利用學生而遭到指責。某種程度而言,這些指控也許是真的。
然而因被寵壞和完全生活在自己世界裏而受到的指責,不應該全部由仁波切們承擔。事實上,首先且最應當承擔此責難的是西藏社會、西藏高階喇嘛,尤其是祖古體系的利益相關者,他們不是完全忽視就是選擇不去了解多年來世界變化的事實。他們常常就像是鴕鳥,把頭埋進古老過時文化傳統的沙土裏,那些其實與佛法無關。
結果是,整個體系從未與時並進,以便教育生活在現代的祖古。事實上那也極不容易做到,因為仁波切們接受的教育方式是非常有機且地域化的,沒有一個正式的系統或學校,像伊頓公學那樣訓練英國的菁英份子。
但還不只藏人在所有這些事情上有錯,許多非藏人的佛法學生著迷於坐在法座上、身披錦緞的年幼仁波切。那些虔誠信徒向這些小孩認真頂禮,把每一個孩子氣的動作手勢解讀為深含奧義。
試著站在這些仁波切的角度想想。從你三四歲起,數以百計的人對著你拍照,他們公開照片、放大照片、把照片放在法座和壇城上。他們禮拜你、讚美你,你進門時他們起身站立、對你微笑、向你頂禮、讚嘆你、將你放在座位上。
他們把你視為他們的老師和保護者,待你如全然明智、品格端正、純潔善良的人。雖然你還只是個孩子,這些虔誠信徒讓你相信,你是最了解所有事務的人。
這是你從小以來的生活,這種生活持續十年或者更久。一方面你是權威,總是依自己的方式行事,沒人敢反對。另一方面,在這所有的時間裏,你沒得選擇,只能依期待的某種方式去看、思考和行動,而不能以其他方式看或行動。你實際上被囚禁在黃金籠子裏,只因為社會給予你一個從來不是你選擇的頭銜和角色。
想像你這樣長大,現在來到十五或二十歲,然後突然一切都改變了。你進入青春期,荷爾蒙開始激增,對於人或形象產生性趣,你變成一個大人。然而儘管有這些變化以及你狂飆的荷爾蒙,你依舊被期待言行舉止要如聖人一般,好像你在某些方面是神聖非凡的。
即使你想要有自己的生活──做你自己、獨自一人、做自己的事,一天就好──都不能如願。因為此時你的父母、你所謂的弟子以及你整個社區,已經確保每一個人都認得你的面貌。到處都是你的照片,你的每一個行為都是街談巷議的內容。
這種處境下的你會有何感受?
是的,就外面世界而言,韓流明星、電影偶像及其他名人也都有類似的處境,但眾人沒有期望他們成為純潔的精神導師,他們至少選擇了自己的職業。而大部分這些年幼的仁波切沒有機會選擇生活。
坦白說,許多年幼仁波切的父母和照顧者正毀壞一般人類的生活,但也沒能養育出有能力的佛法老師。現今的仁波切僅有我們過去所受嚴格訓練的一小部分。
因此,以現代化為藉口的嚴格訓練,如今已被各種縱容、崇拜及父母野心所毀謗和取代,那些完全無助於仁波切們的教育和訓練。當然,以嚴厲為名義的虐待行為沒有任何藉口,但仔細檢視我們因廢除過去周密完善的訓練而失去的東西似乎已經太遲。不幸的是,如此的重新檢視似乎是極不可能了。
[1] 貝諾仁波切將「祖古」定義為「一位轉世的佛教大德,他出於對受苦眾生的悲心,發願再度投生來幫助一切眾生獲得證悟。」
[2] 「仁波切」字義為「珍寶」。在藏傳佛教中,通常指一位轉世的喇嘛或備受尊崇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