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行道,簡單地說,就是一個人,是一個人面對自己。我們要學禪,就要從獨行開始。獨行,對諸位來說,可能是難以做到的。但不是一個人就不能獨行了嗎?即使身邊有很多人,也有人跟我說,「我很孤獨。」看來心是孤獨還是不孤獨,跟你身邊有很多人或者沒有人,並沒有直接的聯繫。
在禪的修為中,這個獨行道的「獨行」指的是甚麼呢?明影法師把達摩「二入四行」論,刻在竹林禪院的牆壁上,達摩祖師的教法「二入四行」就是對禪修入門獨行的簡單介紹。其中「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這是達摩祖師的四句訣。
「外息諸緣」講的甚麼?我們的六根——六根就是我們接觸外面信息的通道,眼耳鼻舌身意——每天面對著外界的很多信息,「外息諸緣」,你可以理解為,讓外面的信息盡可能地簡單。「內心無喘」,這裏的喘,很形象,我們說一個人有哮喘、氣喘,想像一下這個「喘」的樣子,再想像一下我們的心在喘,這是指一個人內心有波動有起伏。我們內心甚麼時候會有波動有起伏呢?有情緒的時候,或者是有強烈的思想、意境,這個時候就會有起伏。
「心如牆壁」,這話也非常形象,非常直觀。牆壁給我們的感覺,首先是陡峭、堅硬,你把任何東西放在牆上都是放不住的,它都會掉下來。心不粘著,來了就來,去了就去,就像竹籃打水,它過去就過去了,不住。「心如牆壁」,意味著說,你的心,外面的東西進不去,這就是心如牆壁的意思。
這三句話對我們是一個很大的挑戰。為甚麼呢? 「外息諸緣」,現在我們外面的緣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外面的信息也越來越複雜。當今的時代,傳播信息的技術手段也越來越發達,越來越方便。這就令我們的心每天都要受到很多外面信息的侵入或者乾擾。在這個外面信息的侵入下,想要做到內心無喘,思想情緒沒有波動,是很難的。禪門的祖師,都是用中國化的語言在描述禪的修行。這一點和教派用哲學理論語言講修行有一點不一樣。 「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都是很生活化很形象化的。
還有一個表述叫「內不放出,外不放入」。 「外不放入」講的是外面的信息,就像我們生活中經常講的——不要放在心上。 「內不放出」,我們的內心總是不斷地翻騰出很多過往存儲的信息,令我們的情緒有所波動,但我們也不要把內在存儲的往外去投射。 「內不放出,外不放入」,就是內心不往外投射,外面不往內侵入。
依今天我們諸位所受的教育,還有我們人生的體驗來看,我們會覺得外面沒有信息侵入進來,心裏面也沒有波動,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到這樣的境界了,我們的心又在哪裏呢?找心在哪裏?會覺得這是一條死路,一條絕路。祖師們就有很多語言,有很多善巧方便來描述「內不放出,外不放入」,或者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這樣的境界。
還有一種描述是這樣說:一個人在十字街頭,不背一個人,不向一個人。想一想,如果在十字街頭站著,而你卻不面向任何一個人,也不會背向任何一個人,這是甚麼樣的場景呢?比如說在一個單位,有時候這個單位會分出很多的派系和不同的圈子,這時候你很難做到既不屬於這個也不屬於那個。如果你既不屬於這個也不屬於那個派系或圈子,那你屬於甚麼呢?你既不背著一個也不向著一個,那你在哪裏立足啊?這就是禪在修行的第一步,給我們每個人提出的拷問。祖師們還說:「不與萬法為侶,不與諸塵作對。」我們會問,不與任何東西為伴,那是甚麼?獨行道,它在哪裏?禪就是在這裏,讓我們在內心產生一個困頓。
這個困頓,是所有修禪的人都要經歷的,也是我們諸位在生活中經常會經歷的。只不過我們在生活中,當我們面臨困頓的時候,馬上就會找到一個慣常的方法把我們自己保護起來,從困頓裏逃開。如果你內心感到這種困頓、這種孤獨了,你有可能會去找一些人去聊天,或者去看一場電影,去聽一場音樂會。實在不行就去喝酒,喝醉。這就是人們常用的方法。我們其實是害怕,害怕這個困頓,害怕獨自面對自己。
但是這個獨行道,在每個人的心性的認知過程中都是必要的,不管你能在心性的認知上到達怎麼樣的一個深度,都需要經歷這個過程。孟子講「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這句話——「苦其心志」,以及後面的一句話——「行拂亂其所為」,這就是說,把心性逼到困頓的位置,逼到死角,逼到牆角,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方。
為甚麼我們要真正地認識自己的心,需要這樣一個過程呢?釋迦牟尼佛告訴我們,我們所有人的生活,其實都如在瀑流中隨波逐浪,我們像在瀑布流水中的一葉扁舟、一片樹葉。有幾種瀑流。第一種瀑流,是從外在的來說的,有整個外在世界的業瀑流,也有每個人的業瀑流。比如說,講座結束我就要坐車去長沙,然後從長沙坐動車去石家莊,再回柏林寺,明天有明天的事。這就是業瀑流的一個例子,而諸位也各有各的業瀑流。這個流啊,就像流水一樣,有共同的流,有各個不同的流。共同的流,如夜晚的大街上,萬家燈火,那麼多的車,車的燈光匯聚成燈光的河流。乾隆皇帝在長江邊上感慨千帆競過,那時候沒有汽車,但有很多船,那也是流啊。這是外在的流,是共同的。我們個人也有自己的業的流,推動著你,牽引著你。